穆大叔走瞭，才58歲。

最老的樹，最高的山。

我現在想相信他還打球時關於年齡的流言，這樣感覺會好受些。

喬治城三大中鋒，尤因最老，莫寧身體最差（腎出過問題），然而穆大叔卻先走瞭？

迪肯貝·穆托姆博·莫普蘭多·穆卡姆巴·簡恩·傑奎·沃恩托比出生於金沙薩，據說是1966年，雖然許多人不信。那時他的國傢還叫紮伊爾。往前二百年，印度的古吉拉特邦，有隻名老虎也叫這個名字。現在紮伊爾叫剛果，國徽上是豹子頭、象牙、長矛、箭和棕櫚。

如果世界上有個人，能把老虎、豹子、大象、長矛、箭和棕櫚葉這些元素捏成一起，有老虎的兇猛、豹子的迅疾、大象的厚重、長矛與箭的鬥志，棕櫚的高挑，那就是穆大叔瞭。

穆大叔有218公分高，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208公分的莫寧後來說，他第一次在喬治城看見穆大山時心想：“太TM高瞭！”

一直有人說穆大叔老。1996年。丹佛掘金一群人傷的傷散的散，準備圍繞1995年榜眼麥克戴斯重建。那年喬丹簽瞭一年三千萬，鯊魚、朱萬·霍華德和莫寧都拿瞭一億合同。穆大叔拿瞭5年5600萬合同去亞特蘭大。丹佛有媒體做酸，唧咕說他官方年齡已經三十歲瞭，年齡天曉得。

但不妨礙他在鷹隊拿瞭籃板王（此前好多個蓋帽王），讓鷹連年贏到50場，鷹隊也覺得他有些老，拿去76人換瞭蓋帽王拉特裡夫。

結果眾所周知：他在76人拿瞭自己第二個籃板王，輔佐艾弗森打瞭2001年總決賽。

他老人傢的第二春、第三春、第四春一直沒斷過。到四十歲的2007年，還能單場19個籃板5個蓋帽，順便請年輕的拜納姆吃個火鍋，超越天勾拿到當時歷史第二的3190次蓋帽。他似乎不願去動那火箭隊史上最偉大球員保持的蓋帽總數記錄。“把那留給我的兄弟奧拉朱旺吧，我打不到那時候，留給下一代去破吧。”

那是2007年，姚明缺陣。他老人傢雖然廉頗老矣，不但尚能飯，而且能把對面年輕人連皮帶肉吞瞭，拿根骨頭剔牙。

如果一個人偶爾老當益壯，你說那是第二春。但對他這樣日日夜夜天天年年每次上場都第二春的，那就是另一回事瞭。多少人熙熙攘攘紅塵榮華去瞭，穆大叔黑山兀立不言不笑。每年開春山色青翠紅顏不老。你覺得他飛不動塵埃落定瞭，他立刻可以給你卷場沙暴。

穆大叔是個好隊友。

雷吉·威廉姆斯到瞭掘金和他在一起才歡實起來，阿卜杜爾·拉烏夫一等他離開掘金就黯然銷魂，斯蒂斯一離開穆大山就被傷病困擾。他一到鷹隊，雷特納立刻打瞭自己一輩子僅有的一次全明星，史蒂夫·史密斯的得分立刻創職業生涯新高，佈雷洛克立刻拿瞭職業生涯僅有的兩次搶斷王。他去76人，艾弗森打瞭自己一輩子至今僅有的一次總決賽。

所到之處鐵樹開花窮人乍富，弱隊黑八強隊復蘇，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無論張三李四阿貓阿狗都瞬間達到人生巔峰，這就是福將。

2004-05年他到火箭之前，火箭連著七年不知道啥叫50勝瞭。他到火箭打替補五年，火箭傷病流離，卻不停地常規賽50勝。

大夢在火箭這輩子，一共也就五次50勝。

三十歲到四十二歲，穆大叔這十三年一共就缺瞭兩次季後賽。

穆大叔是籃球歷史上最好的防守者·之一。

他是喬治城出來的。那個大學出來的漢子，都被雷劈斧鑿千錘百煉過。破壞起來狠辣精準，對抗起來堅實耐久，1991年穆托姆博去掘金，就帶來瞭這個。第一季71場，210個帽870個籃板。

1994年，掘金西部第八去戰超音速。超音速先拿兩陣2比0。雨人在籃筐以上作威作福。當時掘金老爺子丹·伊塞爾都對隊員們說這話瞭：“我們今年參加季後賽就是來積累經驗的。”掘金第三場狂勝扳回，第四場加時險勝。穆托姆博第三場13板6帽，第四場16板8帽。

賽後他這麼說：“我並不喜歡粗魯。但這是季後賽，你得學會主動，讓自己更舒服。”

第五場血戰，肯道爾·吉爾上籃得手使超音速拖到加時，大山統治瞭一切。16個籃板8個蓋帽，最後贏球，躺在地上舉球仰天大笑。黑八。

他黑八掉的超音速，是1993和1996讓大夢吃癟的超音速；如果不是他，也許那年大夢奪冠都沒那麼順利呢？

很少人提的後續：掘金黑八瞭超音速後，半決賽和爵士血戰七場——先以0比3落後，然後穆托姆博三場送出18記蓋帽反扳三城，最後一場惜敗，離西部決賽一步之遙。如果掘金幸運一點點又跨過瞭郵差和斯托克頓，那麼1994年西部決賽會是：

巔峰大夢VS蓋帽王穆托姆博。

想一想都讓人熱血沸騰。

當然穆大叔也不是好好先生。

橫肘子，撤凳子、偷摸小肚子、趁裁判不註意按後腰、朝對手抖激將法，層出不窮。

集大成的終極產品，是他老人傢蓋完帽後的搖手指和蔑視眼。雖然1997年被喬丹以牙還牙扣完後回搖過一次，他還是把這兩招當商標背著在江湖行走。這是他防守的一部分，他瞭解防守的一切秘密。他師兄尤因的秘訣是在對手來勁時一個猛惡犯規把人推場邊，所謂“讓他清醒一下”。穆大叔的搖手指，功能更多：讓人懼，讓人怕，讓人惱，讓人羞，讓人恨，讓人怒。讓對面的人沒法處於心平氣和的狀態。他對那個時代最偉大的人物——也是籃球史上最偉大人物之列——們毫不畏懼的搖過手指說過NO：大夢、羅賓遜、鯊魚、尤因、莫寧、郵差、巴克利、雨人……以及喬丹。

2001和2003總決賽，鯊魚第二個戒指，鄧肯第二個戒指，都得踩著穆大叔過去。

老年間的粵語譯法，叫喬丹做佐敦，叫庫科奇做古高，穆大叔曾被叫做莫湯寶，乍聽以為是老火湯煲之類。當然，他就是一個火鍋的代言。

火鍋講的是熱鬧，大火煮沸，厚湯載物。萬千眾生可以放進去涮。挑食的覺得一律以火逼之味道不精細。但火鍋又是至剛至厚至豪邁的吃食，心胸寬闊包羅萬象有什麼都可以下去煮，圍爐一圈，吃的就是大刀闊斧痛快淋漓。

中國球迷對他最深切的認同感，應該來自他效力於火箭那些年。

許多球員都說，穆火鍋到哪裡，哪裡就有大笑、大聲和大熱的氣氛。喬治城盛產硬漢，而他比尤因、莫寧，又多加瞭一份豪邁。直到2009年春天，哪怕上場比賽不多，他也是火箭板凳上最好的拉拉隊長。江湖上的大豪，他是最適合的形象瞭。他的一切都很大，包括他大船般的鞋子。這樣笑起來風雲變色，吼起來地動山搖的男人，他所在的更衣室怎麼可能不好？

直到2008-09季，他為火箭爭到瞭最後，受傷結束瞭。

他（和師弟莫寧）都是拼到最後，倒在戰場上。他下場是在波特蘭玫瑰花園，客隊全場起立為他鼓掌。

2007年1月他說，“十六年前我進入這個聯盟時，我告訴自己，我得有一件事值得人們銘記。那就是在這項運動之中，曾經有過的最偉大的防守球員之一。”

他做到瞭。

2006年12月，姚明受傷。當時阿爾斯通憂心忡忡。“我們失去瞭一個大傢夥，過去兩季都在扛著球隊前進、如今正踏著MVP步伐的大傢夥。這太讓人受傷瞭。”

然後穆大叔站出來。

2016聖誕節後兩天，火箭對上失去瞭中鋒克裡斯蒂奇的網。穆托姆博首發，19分鐘內10個籃板，網隊內線莫爾、科林斯、邦納合計僅8分11個籃板，火箭96比71大勝25分。

兩天之後，老鷹來犯，NCAA上季的超級籃板手“房東”謝爾頓·威廉姆斯30分鐘狠抓瞭11個籃板，但火箭在第三節轟出29比14的超級高潮，穆托姆博在第三節抓瞭11個籃板，全場21分鐘抓下14個，讓火箭帶著75比46的領先進入第四節並輕松解決。

2006年最後一天，火箭與灰熊交手。穆托姆博22分鐘內11個籃板包括7個前場籃板，而灰熊全隊隻有10個前場籃板，火箭擊敗灰熊，帶著勝利進入2007年。

2007年1月3日，火箭迎戰超音速。穆托姆博在年輕的籃板悍將威爾考克斯、科利森、佩特羅們中間28分鐘搶下12個籃板，球隊4連勝。賽後，他終於發話。“我們並不知道姚明歸來的確切時期。所以你不能有所保留。傑夫（范甘迪）正在要求我們每一個人都發揮到自己的極致……需要抓籃板時，我總是還有許多富餘的精力。現在，我會盡我所能來幫助球隊取勝。”

之後他與爵士的年輕鋒線（佈澤、奧庫們）死戰瞭35分鐘，搶下8個前場籃板——爵士全隊9個——以及賽季新高的19個籃板，火箭5連勝。“我告訴他們，”穆托姆博說，“別盼著今晚上事事順利。他們在鹽湖城打得我們夠戧，所以，我們得找點什麼來回報他們。”

2007年1月12日，NBA官方允許他揮動手指。“隻要不是朝對方球員，就不會判技術犯規。”而在破掉賈巴爾記錄後。

2008年火箭的22連勝裡，姚明中途受傷；之後穆大叔對奇才4分6籃板4封蓋，對灰熊4分13籃板4封蓋，對掘金2分5籃板3封蓋，讓火箭一口氣完成瞭22連勝。甚至22連結束後，在新奧爾良，遇到年輕的泰森·錢德勒，他10分13籃板2封蓋。那年季後賽火箭六戰輸給爵士，但他123分鐘裡39個籃板11個封蓋。

甚至就在他退役前最後一場比賽，作為火箭替補中鋒，他目睹姚明9投全中得到24分擊潰玫瑰花園，自己18分鐘9籃板2封蓋。

在他官方年齡42歲的時候。

對面開拓者替補中鋒？奧登。

就在穆大叔退役後下一輪系列賽，姚明的職業生涯也到瞭尾聲，奧登則結束瞭自己生涯最後一個健康賽季。一輪系列賽裡，三座山的不同命運，也真讓人唏噓。

這樣一條好漢，我總覺得，他會做很多。

1987年他去喬大，想做個醫生。一年內他學會英語。畢業時，他已經能說英語、法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以及5種非洲部落方言。有語言學和外交學雙學士。

他可敬的母親，因心臟病早逝。他用九年時間，籌到到2900萬美元——其中有他的1500萬——建瞭金沙薩四十年來第一座新醫院。他是職業體育史上對公共事務最熱心的人物之一。

他的慈善事業，他的醫院，他的電視臺，他為剛果人民做形象代表，呼籲貧窮平等、為國際球員謀福利等等等等故事。

我總想著他42歲結束籃球生涯，不再肉搏疆場戰天鬥地封蓋搖手指，應該有更多人生角色去完成吧？在籃球場上打成瞭一個老爺爺，在人生裡也該讓大傢繼續說著砍樹長壽的笑談吧？

經歷過那年代的，都知道這故事：每次問穆大叔年齡，他就說他那裡小孩每長一歲，就去山裡砍一棵樹。砍多少瞭？不知道。樹早砍沒瞭。

我現在想相信這故事。也許他早已經60歲、70歲甚至80歲瞭。

總得讓人有點念想吧？經歷過那些年的球迷，尤其是火箭球迷一定懂得，在傷病不斷時，有個豪邁勤奮高大雄健處變不驚、懟過雨人扛過鯊魚追過大夢擋過鄧肯肘過尤因推過莫寧還和喬丹對著搖手指的老爺子，“他出場就穩瞭”、是多麼難得。

在意外頻仍的世上，退無可退時，每個人都希望過，背後有個靠譜的門衛大叔站直頂天立地的身軀，拍拍你的背，“別慌，有我”。

最老的樹，最高的山。